金特里的街区里住了许多年轻男女——有黑人也有白人——门前步行路上停着三轮车,门口的小片草坪上躺着跳绳,后院里传来阵阵欢笑声。
一楼的三个房间都堆满了书:与门厅相连的图书馆兼书房的墙上有内嵌式的漂亮书架;饭厅凸窗的两侧都是手工木制书架;厨房砖墙上有廉价的金属书架。
金特里做色拉的时候,娜塔莉获准参观治安官的藏书。
她在一个个房间里逡巡,用崇拜的目光欣赏着古老的皮革书,浏览着历史、社会、心理等十多个主题的藏书,对一排排间谍、神秘和悬疑小说报以微笑。
金特里的书房太舒服了,她恨不得立刻蜷进椅子里,捧上一本书看着铺满纸张和文件的卷盖式写字台,衬垫超厚的皮革低背沙发椅,还有满墙的内嵌式书架,她不禁感叹自己在圣路易斯的工作室有多么寒碜。
鲍比·乔伊·金特里治安官的书房就像他父亲的暗室一样,给人的感觉温馨而舒适,仿佛世界中心一般。
色拉已经做好,烤宽面条放进烤箱,她同金特里坐在书房中,喝着纯正的苏格兰威士忌,再次聊起了天——话题再次回到索尔·拉斯基的故事上。
他们探讨了故事的可信度,以及自己对故事的看法。
“我感觉他是典型的偏执狂。”
金特里说,“不过,如果一个欧洲犹太人在大屠杀前十年就预见到大屠杀的细节,那任何优秀的心理学家,即便是犹太心理学家,也会将他诊断为患有偏执型精神分裂症。”
他们悠闲地享用着晚餐,观看着窗外黑暗渐渐降临。
金特里在满是酒瓶的地下室里翻找了一圈,娜塔莉建议他建一个酒窖,这让他窘红了脸,最后他带着两瓶赤霞珠干红葡萄酒上来佐餐。
她觉得晚餐棒极了,称赞他是一个懂美食的大厨。
他讥讽说,厨艺好的女人就是好厨师,而会做饭的老光棍就是懂美食的大厨。
她哈哈大笑,答应放弃这一成见。
成见。
圣诞前夜,将车停在圣迈克尔教堂旁,孤独地坐在气温迅速下降的车中,娜塔莉想到了成见。
娜塔莉对索尔·拉斯基的形象就抱有成见:纽约来的波兰裔犹太人,满脸络腮胡,黑暗的欧洲岁月给了他一双黑洞洞的眼睛——那种黑暗,娜塔莉永远永远想象不到,更无法理解。
一位教授……一个精神病医生……在语言方面外行的娜塔莉听来,他那略带异国色彩的口音也许同弗洛伊德的维也纳方言差不多。
这个人的眼镜竟然是用胶布粘起来的,同娜塔莉的埃伦姨妈一样。
娜塔莉出生不久,姨妈就患了老年痴呆症——现在称为“阿尔茨海默病”
——直到十一年后过世。
索尔·拉斯基的容貌、声音、行为举止都同娜塔莉认识的大部分人不一样,无论是黑人还是白人。
娜塔莉对犹太人的成见是大而化之的——黑衣服,奇怪的风俗,少数族裔的模样,比黑人更热衷金钱和权力——索尔·拉基斯的特点可以说完全与她对犹太人的成见相符。
但拉斯基不是一般的犹太人。
娜塔莉知道,自己没有摆脱先入为主的思维定式。
她只有二十一岁,但见过聪明人——比如她父亲和弗雷德里克——不会用固定的思维去看待所有的人和事。
虽然她的父亲敏感而慷慨,对自己的种族和家族深感自豪,但他认为所谓“新南方”
运动是一场危险的实验,各种肤色的激进分子妄图用这种理念去改变现有的体制,而现有体制已经比以前大有改善,允许他这样的有色人种通过奋斗去获取成功和尊严。
弗雷德里克将人归为三类:体制的盲从者,体制的操纵者,体制的受害者。
弗雷德里克对体制看得非常清楚:发动越南战争的是政治体制;维持这场战争的是权力体制;将他送到战争怪兽巨口的是社会体制。
弗雷德里克用两种方法应对体制:首先,他让自己投身到冷门的数学研究中,从而跳出体制;然后让自己精通这门研究,凭此安身立命,从而躲避体制。
与此同时,他把大量的时间花在与电脑交互上,以躲避复杂的人际交往。
他同娜塔莉做爱时狂暴而强悍,就像在同一个试图侵犯他的人搏斗。
他还在自己乱七八糟的公寓中教娜塔莉如何使用点38口径左轮手枪。
娜塔莉不禁打了个寒战,于是发动引擎,打开空调。
她驶离圣迈克尔教堂,看到人们已经来教堂参加圣诞前夜的礼拜,然后转弯进入百老汇街。
她想起这么多年来,每个圣诞节的上午,父亲都会带她前往离家三个街区的浸礼会教堂参加礼拜。
她本来决定今年圣诞不再陪他去教堂,不再曲意迎合父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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