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势渐歇,从倾盆倒灌转为连绵不绝的细雨,将这座名为“望石”
的凡人小城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湿冷之中。
空气中弥漫着雨水冲刷泥土的腥气、被遗忘在角落的垃圾腐味,还有一丝若有若无、被稀释到极淡的血锈气——来自陋巷深处那两个不知死活的倒霉蛋。
萧遥拖着脚步,踏着泥泞的窄巷,凌清雪沉默地紧随其后。
她的裙裾早已被泥浆染成污浊的土黄色,紧紧贴在腿上,每一次迈步都带着沉重湿冷的拖沓感,靴子里也灌满了泥水,冰凉刺骨。
而前方那个背影,比她更狼狈几分:后背那大片焦黑的布料边缘卷曲,露出底下皮肉翻卷、被雨水泡得白的狰狞伤口,新渗出的血水混合着泥浆,在破布般的衣料上蜿蜒出暗红的轨迹,每一次轻微的移动,都牵扯着那片焦糊的创口,带来一阵难以抑制的肌肉痉挛。
巷子尽头拐了个弯,一堵塌了半边的土墙后面,露出一个低矮破败的门洞。
门板早已不知去向,黑洞洞的入口像一张饥饿的嘴。
这是一座废弃的土地庙,香火断绝多年,神像只剩半个模糊的泥胎底座,蛛网在残存的梁柱间层层叠叠,如同垂死的灰纱。
角落里堆着些腐朽的稻草和不知名的破烂杂物,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扑面而来。
萧遥脚步顿了顿,侧身挤了进去。
庙内空间逼仄,光线昏暗,只有屋顶几处巨大的破洞漏下天光,雨丝顺着破洞淅淅沥沥地滴落,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、不断扩大的湿晕。
他环顾四周,眼神里没什么波澜,似乎对环境的恶劣早已习以为常。
他径直走到一处相对干燥、头顶破洞较小的墙角,背靠着冰冷斑驳、布满青苔霉斑的土墙,长长地、带着一身疲惫和伤痛重量的吐息,然后缓缓滑坐下去。
“噗——”
一声闷响,是他臀部落在那堆勉强能看出形状的腐朽稻草上,激起的灰尘在微弱的光线下腾起一片灰雾。
他闭上眼,眉头紧锁,似乎在对抗身体里四处流窜的、天罚残留的麻痹刺痛和伤口火烧火燎般的剧痛。
凌清雪停在门口,没有立刻进去。
她望着庙内那个在昏暗中蜷缩的身影,雨水顺着她额前的丝滴落,滑过冰凉的脸颊。
陋巷里那血腥、荒诞、颠覆认知的一幕,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里,反复回放:油腻的算盘,激射的乌木珠,瞬间筋骨断裂的惨叫,还有那个男人在剧痛麻痹中爆出的、近乎本能的、令人灵魂颤栗的精准杀戮……这一切,与瑶光仙宗典籍里描述的“魔头”
形象重叠又撕裂,混乱不堪。
更深的疑惑,如同冰冷的水草,缠绕住她的心脏,越收越紧——那无处不在、如影随形的天罚!
那仿佛来自世界意志本身的恶意!
这绝非寻常修士渡劫失败那么简单!
他身上,到底背负着什么?是什么引来了这万古罕见的、持续不断的天地之怒?
这个疑问,在荒野奔逃时便已生根,在目睹他一次次被天雷劈得狼狈不堪时芽,在算盘珠溅血的瞬间疯狂滋长,此刻,在这阴冷破败的废弃庙宇里,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,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迫切感,破茧而出。
她抬步,跨过腐朽的门槛。
靴底踩在湿滑布满苔藓的砖地上,出轻微的“咯吱”
声。
这声音在死寂的庙宇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她走到萧遥对面的墙角,没有坐下,只是背靠着同样冰冷潮湿的墙壁,隔着几丈的距离和不断滴落的雨帘,望着他。
沉默在蔓延,只有屋顶破洞处单调的滴水声,啪嗒,啪嗒,敲打着地面,也敲打着紧绷的神经。
灰尘在微弱的光柱里缓缓沉浮。
“为什么?”
凌清雪的声音终于响起,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。
她的声音有些沙哑,带着长途奔逃后的干涩,更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却依旧透出的、源自灵魂深处的震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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